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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二四年七月二十五日，就是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为十九日在该院门诊工作期间遇害的李晟医生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刷着相关报道，遇见S君，前来问我道，“你也做自媒体，可曾为李晟医生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作为同行，还是写一点罢；倘若我们都不积极发声还指望其他人么？”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申请的自媒体号，大概是因为往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粉丝及阅读量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这并不是我追求的。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医护何时竟成为了高危行业。李晟医生遇刺时的鲜血和绝望的呼救，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理中客”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医患间的浓黑的悲凉；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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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医生，善于直面患者的重症，善于正视生命的脆弱。这是怎样的仁爱者和理智者？然而舆论又常常为各媒体设计，抓住医者过失而忽略其贡献，来引爆舆情，仅使留下发布者的流量和网民的盲从。在这汹涌的声讨和偏执的视角里，又给了医患之间无数的不信任，维持着这病态的就医环境。我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环境工作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七月十九日也已有一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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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被害的医务人员之中，李晟医生因为学科方向与我接近，算是我真正的同行。同行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他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他不是“明哲保身的我”的同行，是为了改善中国医患关系而枉死的中国的医生。
他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有一年夏初我在网上查找心内科科普讲座资料，以制作科普宣教视频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就是他；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有新闻报道，美国医生都推崇的著名的心内科主任黄伟剑在自己需要做心脏介入手术时，选择信任并找到的医生，就是李晟医生。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为救人错过最后一次硕士毕业考试，作为全院唯一一个仅是主治却能当治疗组长的人，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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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十九日下午，才从微信群知道温医大一附院李晟医生门诊遇刺的消息；晚上便得到噩耗，说李晟医生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去世。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医患关系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李晟医生，更何至于无端在岗位上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有他自己的尸骸为证。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多处受伤，刀刀致命。
但门诊当时竟没有安检措施，发生那么多伤医事件都没有引起重视。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他们是因为没有给病人治好才遭到家属的报复。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中国医患关系之所以日益紧张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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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李晟医生，是自愿加班为患者看病的。自然，如此医者仁心，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岗位上被害了，行凶男子扯着李晟医生，麻木地追赶砍杀……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李晟医生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院方发布的讣告为证。当李晟医生被利刃刺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不良媒体挑唆医患关系的伟绩，凶残患方的伤医杀医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曾经的不良媒体此刻却大肆报道起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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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失去了一个医生，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一次恶性伤医事件。中国的医患关系改善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时间和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伤医是不应在其中的，更何况是无辜。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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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医患关系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施暴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部分“理中客”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医务人员依然能保持初心。
目睹中国医务人员的办事，最近的最深刻的是疫情期间，看那干练坚决，视死如归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社会各种褒扬更是不吝予医护人员。然疫情之后，紧张的医患关系依旧存在，对医护人员有近乎神一般的要求。李晟医生虽遭不幸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医护人员的医者仁心，虽遭诸多质疑，充满着不信任，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幸存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李晟医生！
七月二十七日。
